风难止

第四十五章 天龙怎擒(五)

已是快入冬的时候了,天气却还未着冷,天上的太阳高高悬着,放射着强烈的光芒,纵有白云也挡不住,蓝天被染上霞光,看来十分美丽。
只是太阳下的人们却没时间去欣赏这天上美景,只因他们忙于其他的事情,其实他们也想要抬头看看,看看自然的造化,可是总也忙碌,总也找不到时间,这岂非就是人生的悲剧之一吗?
“白知州,这便是天临府的天临公子吗?”一个青年将眼从争斗的两人身上移开,问向一旁站着的中年文士。
“不错,他就是天临公子。”文士点了点头道。
青年又问:“那与他相斗的另一人又是谁呢?”
文士苦笑了一声:“他便是天启元年一气杀了天临府二十八人的杀手‘无’,本名吴正直。”
青年正是天启王朝的太子,而中年文士,就是禹州知州白师天。
白师天低声问道:“太子此番来此处,所为何事?”
太子悄声道:“切勿再叫我太子,可以唤我李平,我此番下京,只为你所说的,天龙山上的天龙一事。”
白师天恍然大悟道:“不想朝廷对此如此重视,竟然直接由您下禹州。”
化名李平的太子点点头道:“历来天子即龙,此时天龙下世,我父十分重视,我此番过来,也是我父的意思。”他言语之中也已改了称呼,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太子身份。
白师天点点头道:“天龙下世,本属祥瑞,若能明了天意,想必于民于社稷都是好的。”
李平道:“我父也是这个意思。”
白师天思量片刻,又道:“太……李平兄不妨先自行上山吧,此乃大事,不要耽在此处,眼前这两人虽看似死斗,实则相互间有些默契,想来我一人留此也就足够了。只是,您身份尊贵,怎得无人相随?”
李平道:“这是我自己的意思,出来磨练一下也好。我也正准备辞别你上山呢,那白知州,我这就告辞了。”
白师天点头道:“您不妨行的快点,天临府众人已早一步上了山了,您若赶上他们,势必能保您安全的。”
李平拱手道:“多谢知州,我自有分寸,就此别过了。”
白师天一拱手,道:“就此别过了。”
待得一番话毕,天临公子与吴正直的战斗也已经接近白热化了。
两人都是白打手段,自是相互贴着,一拳一掌时而相触时而被闪过,吴正直虽已过分激动,但招式之间还是有条有理,有进又退,一直泰然自若的天临公子则是见招拆招,间或攻出一两掌也是被吴正直挡住,竟似陷入了互相不能奈何的僵局之中。
不过僵局总有破开的一天,就如坚冰总有一刻消融开来。天临公子突然退开一步,已经将自己背上佩剑取了下来,本来天临府中是只有祖上传下来的江海大掌的,只因昔日奇才江海者,深知百者通不如一者精,因此祖训中有一条,江府中人不可习江海大掌之外的武功,但天临公子已不是江府中人,而是天临之人。
他的剑,是得自独臂人的真传,独臂人的剑,是自行领悟的,名为“悔悟”。
吴正直却还是拳,他与天临公子正相反,他的一辈子,似乎都不被天临幸,这两个人,似乎生来就该是宿敌,一辈子的敌人。
天临公子一剑已刺出,这一剑着实不能算快,只因人的悔悟,必不会快,倘若人能早点悔悟,他可能就不需要悔悟了,这就是世间,身为人的矛盾。
吴正直已看到这剑了,他只觉一阵萧索之意从剑尖传来,他赤红的双眸渐渐恢复,他的身形一颤,已经两步迈开,绕过这一剑。
一剑横劈,慢的剑要改势很是简单,而且快,就如同已经悔悟的人,在想要改正的时候,似乎格外的快,只因他在悔悟的时候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。
锋利的双刃剑已经破开吴正直身着的衣服,也已经触及吴正直饱经世事磨练的身体皮肉,他发出一声叹息,身形骤停,又瞬时矮身突进。
一个悔悟的人,往往会心有不忍,因此这一剑,是不会伤人的剑脊。
剑脊敲下,吴正直一拳击上,十成十的拳劲,却奈何不了缓缓落下的剑脊,他只能闪开,这如山般的剑,竟如此之重。
天临公子已满脸泪痕,这是他与吴正直交锋以来,最为狼狈的时候,可他明明已占了上风,他的声音也终于不是波澜不惊,而是强烈地颤动:“你可知人的后悔?”
“有多重啊。”一声悠悠长叹,天临公子前进几步,剑缓缓压至,竟似千钧之威。
吴正直紧咬牙关,不说话,脚下却重重踩下两个深深的脚印,他在无声的宣泄,他的愤怒,他也要让天临公子知道,这愤怒,多么强烈,千钧不止,甚于万钧!
在面对天临公子的那一刻起,吴正直就不需要隐藏,他不是杀手,他是一个复仇者,仇恨,驱使他必须以明面目见他,杀他!所以他只用拳,用他向不正的天,伸出的,示威的拳,用天生用来示威的拳!
他不需要闪躲,只需要硬,碰硬!他的左拳舒展开来,这不是妥协,这是蓄势。
剑已压到,他不闪躲,哪怕是千钧,万钧,他已不需要管,他的左手已成拳,抓着剑成拳,同时一扯。
剑安能被夺去?天临的悔意,已经深深烙进他的灵魂,他不能舍弃这剑,正如他也不能忘怀心中的悔。
吴正直右手成拳,甚至指甲已经划破他的掌心,这是他的悲伤,他的拳已击出。
天临公子左手成掌,这一掌,代表的也是他的悲伤,他的掌也已击出。
又是拳掌相交,两人都没有退,也没有收招。
这不仅仅是内力的相拼,这是信念的相拼,两人的悲伤相同却又不同,心爱之人的离世,给他们带来相同的悲伤,以不同的体现,天临公子的后悔,吴正直的愤怒,两人以内力为导,将自己心理的一切,都让对方来体验。
可双方都没有体验到彼此,他们只是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中,忘了外界施加的一切。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是独臂人的声音,天临仍醒着,没有因为巨大的后悔而昏去,他仍听得清楚。
“怎么办?”天临喃喃,“死?”
“死,逃避吗?”独臂人话中没有表情,“也不错的选择。”
“可我不能逃。”天临抬头道,天上有蓝天,有白云,还有太阳,再而有霞光,“人做错事,能悔过,却不能逃避!”他猛力拉扯右手的剑。
剑有双刃,已经把吴正直的手割开一道口子。
“灵直,你无需剃度。”玄正把手放在吴正直的头上,道,“凡俗未尽,尔尚不能摆脱红尘。”
“徒儿……徒儿的确不能。”吴正直低头。
“摆脱红尘并非必要,只因红尘亦有佛。”玄正怜惜道。
“谢师父,我佛慈悲,我却慈悲不了。”吴正直感到痛,却痛不入心中,他的两手掌心早已鲜血肆流,他却出身,可左右手的拳,都不曾放松。
剑竟生生碎裂开来,在他的左手。
天临公子面色不变,收回断剑,叹了一口气,道:“悔悟本就是断剑,虽悔,可剑已断,怎得去续?”忽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,竟已昏厥过去。
吴正直只觉右手所受阻滞尽皆消失,浩荡真气已经如滔天巨浪向天临公子涌去,他大吼一声,竟从口中也吐出鲜血,喃喃而道,“罢了罢了,天无正直,何必去争。”他见天临公子已然昏厥,但神色竟有安详,心中萧索,强收内力,经脉以致丹田已经重创,竟于此刻看透俗世,心中一切放下,他也已再无力站着。
这一切变故只在一瞬之间,白师天抢身上前的时候,两人都已经失去意识了,不由得叹了一口气,尤其是听到吴正直最后一句“天无正直”只觉胸中压抑难忍。
“白施主,可否将劣徒交与贫僧?”白师天真心中感慨,突然一个年迈的声音传来,白师天一转首,已看到玄正施施然从身后踱步而来。
“大师久违了。”白师天行了个儒礼。
“灵直已然看透,他已非俗世之人,吴正直已死,贫僧只是来带回我的徒儿,顺便与老友一聚。”玄正站定,双手合十,行了个佛礼,道。
白师天看了看地上没有意识的吴正直,叹了一口气,道:“大师请便吧。”
玄正笑道:“多谢白施主了。”说着已走到吴正直身边,将手放在吴正直的头上,源源不断的内力灌入,不片刻,吴正直已经醒来。
“师父。”吴正直眼里澄澈,丝毫不注意眼前依然昏厥的天临公子,只先看到了玄正,手持佛礼道。
“灵直,走罢,随我上山见见老友。”玄正笑道。
“是。”吴正直站起身来,答道,又转身对白师天道:“白施主,多谢一路照顾,贫僧去了。”
“灵直大师请便吧。”白师天又对已成灵直的吴正直持儒生礼。
玄正带着灵直已登上山道,白师天突然出言道:“玄正大师,我已对我的道感到疑惑,大师可否赐道。”
玄正回首笑道:“白施主,如若有不解,天龙下世,当可有解,山上有人等你,老僧就不行他人之事了。”
白师天一脸疑惑,不过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。
“有谁在等我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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