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章如火,如云,如山
琴一站在海牙的大船上,眼睛扫过当下遍地残破的碎星岛。
她的眼睛有些通红,但没有泪,那双白梨花般的眼睛里,是溢于言表的愤怒和悲伤。
残阳如血,令大海漫上一层深沉的轮廓,破碎的船骸和建筑残片浮在水面上,数十艘海牙的船在碎星岛内海穿行,忙着救助落水的船员和巨商,但这依然无法平息海盗们的怒火。
从龙吟倾覆莲花大殿,在一片霞色中扬长而去的那一刻起,仇恨的种子就已经种下了,这不是海蜃楼对龙吟的仇恨,而是琴一对龙吟的仇恨。
但琴一已无心关注那些海盗的心中所想,万宝大会的不完美落幕,必将让那个神秘莫测不苟言笑的海主人对自己失望。
那么自己多年来的努力,很有可能付之一炬。
还未等处理好眼前的焦头烂额,海蜃楼的传令就下来了。琴一望着那一纸传令,心情多少有些复杂。莲花大殿被毁,海牙将蒙受巨大的损失,而这一切可说是源于自己这个万宝大会负责人的失职,那自己该以怎样的方式来面对对她恩典有加的海蜃楼呢?
以他的性格,肯定不会责怪自己,但这一次犯下的错误,已经触犯了底线。
她有些不甘、愤懑,而给她带来这一切后果的那个人,那个狂妄之徒,势必付出代价。琴一咬了咬牙,随后登上了前往云隐岛的船,等匆匆赶到行宫的时候,海蜃楼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。
“对不起,大人,我来晚了。”看着座上那个散发出死人一般气息的海蜃楼,即便自己常常伴随他的左右,琴一依旧浑身感到不自在,好像现在在眼前的,只是一个空有声音的躯壳。
“碎星岛的情况怎么样?”海蜃楼抬了抬手,没有怪她,只是从他的话语丝毫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活气。
“很不好。莲花崩溃之后,海啸破坏的不仅仅是周围的建筑,连同发动万宝大会的玄冰石法阵都被摧毁,要想修补恐怕需要不小的投入,时间也需要很久,这就意味着,碎星岛上的万宝大会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开启了。”琴一小心翼翼地说着,说到这里的时候,还抬头看了一下海蜃楼的神态,手心里渗出了汗。
“罗天凌那里呢?”海蜃楼面具下的声音很冷,听不出愤怒的情绪,即便罗天凌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,他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。
“据乾坤的消息,龙吟号在突破南楚的包围后向婆罗地的方向全速而去。”
琴一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海蜃楼,缓了口气继续说道:“以南楚的实力,完全可以追上并全歼低迷状态的龙吟海盗团,但是不知为何,他们却放弃了。”
“这件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,你那个弟弟不简单,他可不想做一个捕蝉的螳螂,他想要做的是螳螂后面的黄雀。”海蜃楼摇了摇头,他抬头看着窗外一直飘忽不定的线云,“看来有贵客到了,你先下去。”
琴一听到海蜃楼的话,先是一愣,但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,她恭敬地做一个欠身,转身走了出去,在开门的时候,有个人挡住了她的路,她并未开口,想要让出位置,但对方已经先于她让了开来。
琴一礼貌性地抬起头来,看到的是一双如海一般的琉璃色眼睛。
只是微微一个愣神,她的情绪就被那双眼睛吸了进去,即便她再努力地控制,但内心中无数复杂的情绪还是被抽离出来,好像是经历了无数次别离,又好像是亲临至爱之人的死去。
那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,你明明拼命想要躲开它,却又忍不住想多看上一眼。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烈而直接的感情呢?究竟是经历了多么惨痛的离别,才能像它那样纯粹而又迷人?季连城低下头来,那眼中带来的压迫力瞬间就从琴一身上撤了下去,她在原地失神了很久,眼泪竟不自觉掉了下来。
因为她突然想到了十年前,有个男孩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对她说,姐姐,我不要做江家主人,你也不要走好不好?
季连城没有说话,轻轻地从外面走了进来。直到海蜃楼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,示意他入座,季连城才慢慢坐下。
“这次的小事故打扰了你,我在这里先赔个不是,实在是措手不及。”
“宾客滋事,错不在主人,是罗天凌无理了,海先生无须如此。”季连城轻声说道。
“确实是我未能妥置。”海蜃楼看了看季连城,他的表情并不凝重,像是一抹虚无缥缈的碎云,“鲛主此行不顺,海牙愿尽数承担你的损失。”
“我不为此事来,只是先前听闻了影州的只言片语,希望在此处求个明白。”
听到这里,海蜃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。他听出了季连城语气中的强硬,在这场事故中季连城承担了不小的损失,这份人情若是想还,誓必会付出相当一些代价。但季连城话中的意思很明白,影州的消息比当下所有的事情都重要。
如此一来,海蜃楼也没有再搪塞下去的理由了。
他背着手,抬起头来看着墙上的一幅墨宝,上面写着“如火,如云,如海”六个大字,出自一人之手,但每一个字的风格却都不尽相同。火字如烈焰般张扬外放,云字似流云般缥缈莫测,海字若大海般伟岸宽容。汹涌的浪潮,缥缈的云朵,与炽烈的火焰,三个完全不同的意象充斥在画面之中,如三足鼎立,将大海上的大势尽数分割。字符的左下角提着一行小字,上书“隐梁”。
这是鲛族隐圣季玄的字!
季连城也看到了那幅字,他眼中的一点光芒亮起而又隐去,就像大海中一跃而过的游鱼。他仔细端详着每个字,笔法的每一处停顿都有记忆中的样子。
久久之后,他终于开口说道:“这是家父在归墟之地的字,辗转多年竟到了此处。”
“季玄前辈赠人的书画不多,也从不参与买卖,如今留存在世的都是无价之宝。季玄前辈,我有幸买到了其中。”海蜃楼点头淡淡道。
听到这里,季连城的嘴唇不自觉地抿了起来。
海蜃楼发现了季连城表情上的微变,对于自己试探的结果还比较满意。在那场晚宴上,季连城不动声色地抛出了自己的身世,这对于海蜃楼来说,是一个很微妙的时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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